我喜欢寻找和收藏与摄影有关的书刊，但如今相对摄影图像的熵增长，有关摄影的文字增长率几可忽略不计了，特别是那些有价值的纪录摄影历程和经验的文字更是惜墨如金。

      好书难觅。

      摄影自从宣告诞生之日起就以其机械和光学的客观记录特性而被公认为记录历史的最客观媒介。为了纪念摄影诞辰150年，德国KONEMANN出版公司在1995年出版了一套两卷本的《摄影新闻150年》（150 Years of Photo Journalism）。这套书选用了来自于伦敦哈尔顿•德确收藏（Hulton Deutsch Collection）的摄影史料，全面图解了从1839年摄影诞生之日至1989年摄影150年之间欧美摄影师踏足过的土地上发生的人间故事。摄影在这套画册里以图像的形式配合文字的解说把无数的历史事件视觉化地记录和再现在每一页纸面上。所有图片通过英国作者尼克•叶普（Nick Yapp）按社会事件的分类编撰，大量收藏的历史图片成为了系统性的历史图解实例，这套画册也因此成为那些记录历史的摄影得以记录自身价值的载体。

      大概20多年前，我在上海一间旧书店，淘到一本书页边缘已经受潮变质的摄影书《一个徕卡业余摄影师的画册》（A LEICA AMATEURS PICTURE BOOK）。该书的出版年份是1935年，也就是徕卡I型在1925年莱比锡春季博览会上推出后的第十年。书的作者是一个叫鲁道夫•佩斯塔罗兹（Rudolf Pestalozzi）的瑞士人，一个摄影史上没有留名的业余摄影爱好者，一个只知出生于1882年7月25日，卒于1961年11月4日的瑞士商人。他4岁就开始爱好摄影，直到他获得徕卡Ⅲ相机，对摄影的迷恋变成他旅行世界各地的视觉记录，最终把自己对摄影的痴爱收入到一本布面硬套的画册里。他的前言和附记既倾述了自己在摄影和旅行上的点滴感受，也记录了详细的拍摄数据，从相机的型号、镜头的选用和光圈快门的设置，到当时当地的光线环境。这个佩斯塔罗兹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视觉审美受到过谁的影响？

      感谢日趋完善强大的网络搜索工具和开放的搜索环境，我找到了有关佩斯塔罗兹父亲的资料。他父亲是一个拥有博士学位的瑞士商人、政治家、历史学家和艺术爱好者，在1877年和1879年间还担任过驻比利时的领事官员。他写过很多针对社会问题和政治的文章，出版过有关苏黎世艺术和艺术家历史的书及瑞士艺术家辞典，同时也是《苏黎世，500年的影像》（Zurich，images from five centuries）一书作者。

      有其父必有其子。难怪佩斯塔罗兹在画册扉页写下了将此画册献给他的父亲。

      佩斯塔罗兹用相机记录了他游历过的时代和人文，他的书记录了他的视觉观察和感受，他留下的文字引导到他的家族历史，找到他父亲的丰富生活背景，从而间接地揭示了佩斯塔罗兹摄影审美趣味的来龙去脉。那本画册超越了表面的装桢设计和呈现的摄影画面，结合摄影者的文字阐述，使画册本身成了摄影者对自我摄影观念的历史记载。

      1888年英国出过一本摄影史的书《摄影史，为摄影最新发展的实用指导和引介而作》（A history of photography written as a practical guide and an introduction to its latest development）。作者在引言里提到，《不列颠摄影期刊》（The British Journal of Photography）和《摄影新闻》

（Photographic News）实际上记录了从1854年到1888年的摄影史，而1839年到1854年之间的摄影史可以在《笔记和问询》（Notes and Queries）、《文学期刊》（Athenaeum）和《艺术期刊》（Art Journal）里寻觅到摄影发展的踪迹。有意思的是，这本摄影史的书里夹杂了很多摄影器材广告，图文并茂地给出了当年从照相器材的技术参数到交易价格的历史参考，使这本摄影史的书本身又成了之后摄影史研究的一个史料。

      摄影越来越成为一门跨学科的学问。摄影对生活的渗透和影响，也就是摄影反过来被各学科作为研究对象的一个缘由。就像那本1888年英国出的摄影史书里提到的，摄影的被观察可以从其他学科和艺术门类的文字纪录中找到蜘丝马迹。摄影从一开始其实就已经是在图像的记录和文字的被记录中延伸，这种记录形式结合进一部印刷品里就是摄影的书。

      摄影的书首先是书。既然是书，那就是既为读者而作，又为历史而备。没有一本书可以洋洋洒洒地网罗所有话题、涵盖古今中外，但是每一本书又可以成为整个历史记录的一个断片，而这种断片宁愿在乎的是朴实的详尽，不是那种华丽的简约。摄影师的书应该是自己的心路纪实还是作品的推销目录，或许也就决定了那本印刷品最终会成为一件留给历史的研究史料，还是当下时髦的邮购目录。

摄影记录的是历史，而摄影的书记录的则是摄影本身。（文／陈建中——摘自《中国摄影》2013年5月刊）